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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一座山起名字：一位地图测绘员的“无名山命名笔记”

【正文】

一、这座山没有名字
2019 年 5 月，我在滇西北做 1∶5 万地形图修测。测区里有一段连续 7 公里的山脊，高差 800 米，卫星影像清晰，但翻开 1972 年出版的旧版地形图，它却被标成“无名山”。
我问同行的彝族老乡阿普：“你们平时怎么叫这段山？”
他吐出一口兰花烟，笑：“就叫‘山’。”
在官方地名数据库里，它连“XⅢ类惯用地名”都算不上。按照，一座山如果 30 年内无行政称谓，就可以重新申报。于是，我莫名其妙地拿到了一次“给一个山起名字”的许可——这可能是测绘员职业生涯里最浪漫的意外。

二、起名字之前，先写“出生证明”

山体档案
· 海拔 3 482 m，属沙鲁里山余脉；
· 岩性：下部灰岩，上部紫红色砂岩；
· 植被：阳坡高山栎、阴坡冷杉；
· 牧民夏季牧场，有 3 处石砌牛圈遗址。
文化调查
· 彝族传说中，此山是“火神休息的靠背”；
· 上世纪 60 年代地质队曾短暂驻扎，留下 9 块刻有“石油”字样的石头；
· 当地小学教师记得，1988 年暴雨曾冲出一块“光绪二十一年”界碑。

三、“好名字”的三条土规矩
我把所有资料摊在防潮垫上，和阿普订了三条土规矩：

不用生僻字：以后做门牌、做快递点，电脑能打出来；
彝汉双语：同一座山，不能在官方文件和火塘边各叫各的；
不蹭热点：拒绝“抖音山”“双十一峰”那一类速朽词。

四、第一次投票：七个候选的生死簿
我们把候选写在牛皮纸上，让村委会 11 位代表贴黄豆投票。
① 红崖山：直观，但云南叫“红崖”的有 19 座；
② 火神山：彝族火神传说，可 2020 年后有了别的联想；
③ 石油坡：纪念地质队，却像矿区，牧民不喜欢；
④ 光绪界山：有历史味，但“光绪”对彝语发音极拗口；
⑤ 牛圈背：太口语，像骂人的；
⑥ 沙鲁里 3482：测绘味太重；
⑦ 阿嘟拉莫：彝语“杜鹃盛开之地”，可杜鹃只在 4 月开。
首轮无一过半，全部淘汰。

五、把一座山放进一句五言诗
我回营地后，把山脊线描成等高线，越看越像一首倒放的五言：
“火歇岩作背，杜盛牧为家。”
于是拆出四个字——“歇岩牧杜”。
阿普听完，用彝语读成“Xièyā Mùdù”，音韵恰好。汉语里，“歇岩”像旅人靠岩休息；“牧杜”谐音“木渡”，又暗指林间牧场是牛羊的渡口。
第二次投票，11 票全过。

六、报政府，等一枚公章
接下来是 47 天的公文旅行：
· 自然资源局要等高线比对，确认不与邻县山体重名；
· 民族宗教委审核彝语音译是否含歧义；
· 民政局最终公示 30 天，无人异议。
2020 年 1 月 7 日，云政地〔2020〕4 号文件下发：“同意将东经 99°51′、北纬 28°34′ 无名山命名为歇岩牧杜山。”
那天我正好在昆明，把文件复印了一份贴在笔记本最后一页——像给一个孩子上完了户口。

七、名字落下的第一夜
春节后，我回到山脚，阿普说：“名字一落，山就轻了。”
我不解。
他指了指风：“以前吹过垭口没回声，现在有了。”
夜里，我在营地写最后一条测绘日志，抬头看见山顶新装的三角高程觇标——一条红白相间的杆子，像给山别上了一枚发夹。
从此，1∶5 万地形图上，那条原本空白的等高线团，多了三个小字：
“歇岩牧杜”。

八、后记：给后来者的一句备注
如果你以后在 GIS 数据库里看到“歇岩牧杜山”，别只把它当成一行矢量数据。
那是我和一个彝族老乡，用 47 天公文、两斤黄豆、一首五言诗，给一座无人知晓的山，办了一场最小的“满月酒”。

——完——